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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岁的白先勇,请我去他台北的家中聊《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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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2 01:45: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们经常会想,如果让全国各地的学生,在人生早期就接触到各个领域的大师,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巨大的影响?于是,猿辅导开设了“猿辅导大师课”,一个系列免费讲座课。我们会挑选国内外各个领域最具名望、贡献突出的大师,为全国中小学生讲一节课。


猿辅导大师课第一节课,邀请的是白先勇先生。他出身名门,是名将白崇禧之子;他又是个知名的作家,又有许多杰出的作品,如《台北人》、《孽子》。近几年,他一直致力于推广昆曲和《红楼梦》的事业。这次,猿辅导的语文老师付宝和他约好,在台北的家中聊一聊《红楼梦》。付宝关注的是,白先勇以一个作者、一个学者、一个经历兴衰者的多重身份,对《红楼梦》是否有更复杂的感悟。以下是付宝老师的对于台湾之行的记录,请欣赏。



我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今年的7月12日,我在白先勇先生八十岁生日的第二天,去他台北的家中登门拜访,这也是我第一次到访台湾。


这天晚上,由我主持,白先勇先生在台北家里给10万大陆中学生上了堂直播课,讲的是成书于三百年前的《红楼梦》。他神采飞扬的讲解、精妙独到的见地又让我对《红楼梦》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时也为参与直播的同学而庆幸——通过猿辅导,竟然能够和这样文化巨擘零距离交流,这在我的学生时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们商量好,这堂课在他家的客厅上,这样直播镜头刚好可以拍到在他的身后两幅硕大的字。


这两幅字是七七事变后徐悲鸿送给白先勇父亲白崇禧的礼物,赞扬他放下与蒋介石的个人恩怨、从广西赶到南京,拯救中华民族,意义特殊。



这是他首次给大陆中学生上课,一次就面对了10万人。在此之前,他给美国和台湾的大学生上课,站上讲台,一讲就是三十多年。2014年他在台湾大学开《<红楼梦>导读课》,大教室里里外外挤满,也不过400多人。


这天晚上,他多次提到了“要紧”这个词。 读《红楼梦》,选一个好的版本很要紧;《红楼梦》非常复杂,把年轻人吓坏了,所以老师怎么教、怎么导读很要紧;书中的儒释道哲学是很要紧的人生态度。


他跟我说,从大学退休之后,他推动昆曲复兴,为父亲立传,这都是他认为要紧的事。而当下的顶要紧之事,就是推广《红楼梦》。


他在课程中告诉学生,他认为《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并不是高鹗所做,而是曹雪芹原作。 


白先勇:


后四十回最引起红学专家争议讨论的,基本是从所谓新红学以后,从胡适他们考证以后,说后四十回是高鹗续的。因为说是高鹗续的,不是曹雪芹的原著,所以很多专家读者起了疑心,对不同作者比较。台湾还有一个作家,也是红学家,高阳,也认为后四十回是原著,是曹雪芹写的,是高鹗跟程伟元补修的,这个话本来在程高本,程乙本的《红楼梦》里,程伟元的序里讲得很清楚了,后四十回是他们从收藏家那边收藏来的,拿到了二十多回,然后在摊子上又收了十几回,但里面有很多缺漏的地方,他们是修补的。前面的线都放开了,后面要收线的,我觉得收得非常好,比如黛玉之死,宝玉出家,还有贾府抄家,如果没有前面的,后面四十回的悲剧力量就没有了,后四十回写得非常好。


高鹗跟程伟元讲的是他们自己,是曹雪芹的原著,他们只是修补而已,我觉得现在还没有铁证出来说他们两人说的不是真话,在没有铁证之前,姑且相信他们讲的是真的。


为什么讲后四十回不见了呢?前八十回都有抄本,后四十回没有抄本,我觉得高阳讲了一个原因相信是可信的,他说因为曹家被抄家,被雍正炒了家,被抄家以后,你不可以随便写你自己被抄家的,他后四十回写的是贾府抄家的事情,牵涉的很敏感,可能会杀头,高阳认为后四十回曹雪芹自己或是家人不敢露出去。后来他死了几十年以后,过去人才找到的,这也相当可信。


世界上的文学经典,像《战争与和平》,《堂吉诃德传》,没有一本是两个作者或者两个作者以上合成的,如果两个作者是一样的水准、一样的才能,他们两个的风格也绝对不一样的,很难统一的,如果他们一个才高一个才低,那他也续不了,我想后四十回写的真的非常好,之所以说不好,有人觉得风格不一样,我觉得是因为前八十回写的是盛,文字当然要浓艳华丽,后四十回写的是衰,笔调上当然要比较萧瑟黯淡,没有大光彩。可是我觉得最难的是人物的统一。


拿贾母来讲,写前面的和写后面的绝对是一个人,因为讲话口气是一个人,讲话口气这个最难,因为我作为小说家来看,人物的口吻前后一致很难,而且后四十回很多细节,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写的话,可能想不到。


他跟学生讲,后四十回里,“黛玉之死”和“宝玉出家”写得非常好。


我是完全从小说、艺术的眼光来看,我觉得后四十回的黛玉之死跟宝玉出家是这本书的两根柱子,这两根柱子把这整本书撑起来了,这是后四十回写的,如果后四十回这两个关键不好,整本书会垮掉,我觉得这两节写得非常好。


黛玉之死是我们这本书的重中之重,一开始已经有了伏笔,她降到红尘来是还债的,还情债,用眼泪来还,泪尽人亡,所以她不长寿。开头黛玉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她了解自己的命运,所以她会写《葬花词》,她把自己比作花,不会捱过秋的。


她在写《葬花词》的时候,一方面是写她自己,她晓得她自己的命运跟花一样,不会长久。最后也是指了主题,指出了佛家人生无常的主题,所以她以个人的痛苦,以一己之悲写了世人之痛。


我们最惋惜的,常常会说好景不长花开花谢,所以老早就定了林黛玉的命运,后来一直下来,经常在提醒我们黛玉生命的早逝。真正写到第四十回,写她死了,这时前面累积的所有能量要在这时候爆发出来,那你怎么写?一定要写得好、写得动人,那两回写得好,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用的是两人的对比,一边是出闺成大礼,一边是焚稿断痴情。


焚稿断痴情那段写得太好了,你看他怎么写,第一,把诗稿烧掉,黛玉就是诗魂,她本身就是诗的化身,焚诗稿就是她自焚,因为她一生最追求的情字,对宝玉的情落空了,她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她焚稿断痴情,焚诗稿等于自焚,很决绝的。不光这样,同时她还把两块手帕丢进去烧掉。


手帕的来由这就是门学问了,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伏笔,这两块手帕是怎么来的?宝玉被父亲打了以后,林黛玉去看他,哭的眼睛肿了,宝玉很感动,让晴雯晚上送了两块手帕给黛玉,手帕是用过的,黛玉说新的留给宝二爷用吧,(晴雯)说是用过的,黛玉懂了,这等于是定情物,因为用过的等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后来黛玉听了以后就起来点上灯,写了三首情诗。


林黛玉多么孤傲的一个人,多么心中有数,绝对不露出来的,这时候露了,而且一边写,一边眼泪掉在手帕上,你看,这是宝玉用过的手帕,又染上了黛玉的泪,所以他们两个人最亲密的结合就是在这个手帕上,最深的情在这个手帕上,是两人的定情物,最后她把手帕一下子烧掉,等于是把她一生追求的情焚掉了。


这时候黛玉就不是弱柳扶风的弱女子了,她是非常刚烈的殉情女子,很壮烈的,这时候他写的林黛玉不是被人欺负,而是自己保持她最后的尊严。


她不要葬在贾府,回到苏州故里去。她葬花时也是这样,她怕被污染了,她不愿意被这个世界污染了,所以她要葬回她自己的老家,她讲了一句话说,我自己没有亲人,这句话怨得很深的,我自己没有亲人,你要把我送回去,黛玉的形,她的孤傲,所以林黛玉死得非常庄严,死得非常有尊严,而且是她自己的选择,我觉得他这个写得好,如果黛玉还是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形象得不到我们的同情。大家看黛玉,不光是可怜她,也尊敬她。


我觉得宝玉出家是更高一层的,你看贾政把贾母的灵柩送回金陵,回来的时候那天下大雪,傍晚,小舟停在一个岸边,突然间来了三个人,一僧一道,中间夹着一个人,一看这什么人呢?剃着光头,赤着脚,穿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见了他,合十四拜,脸上似喜似悲,一僧一道说俗缘已了,贾政一看是宝玉,问你怎么是这样的装束?一僧一道把他夹走了,一个禅刹,在大雪里一抹红色,那个意境之高、之美,我觉得是《红楼梦》的高峰,宝玉是带着世间所有的情,背负着出去的。


后来,我跟他说,《红楼梦》成为了这年北京高考语文的小作文题。


现在是北京的中学生都要看了,再扩展下去,就是全国性的了。让全国这么多中学生,可以在中学阶段阅读我们文化里最重要的一本小说。我想,直播是现在传播最广、最快的一个方式,而且偏远地区也能同时看到,我想,这是一个挺好的传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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