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凤来仪☞风险管理专家，经济和历史研究者

这两天一则有关海南的消息在朋友圈到处传，说海南废止了《海南省禁止赌博规定》《海南省取缔卖淫嫖娼规定》等14件地方性法规。随后，多家媒体以此为名进行报道，引发外界大肆猜测：难道海南准备“开禁”黄赌毒了？

笔者当时就觉得不靠谱，在全国扫黑除恶的大背景下，哪个省份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废止了地方性法规，刑法和治安处罚条例还在那里摆着呢！果然，6月2日，辟谣就出来了，海南省人大法制委员会负责人表示：“不再禁止黄赌毒”系误读。

尘埃落定，一切传言烟消云散。但是，外界会传出这样的传言，跟海南“旅游大省”的定位不无关系。这几年，虽然海南获得了建立国家级旅游大岛和开办海南自由贸易试验区的政策，但海南的经济始终不温不火。

2018年，全国10个省区没有跑赢全国平均增速，海南赫然在目；此外，就GDP总量而言，2018年海南的这一数字仅为0.48万亿，在30省市排名中位列倒数第四：

坊间一直传言，经济相对落后的海南，或有可能将博彩业作为提振经济的强心针。所以，当海南一出废止老条例的政策，舆论就立刻想歪了。

海南很美，也很穷

其实，历史上的海南曾经大热过多次，除了大家熟知的1990年代海南房产大泡沫，还有更早时候的另一个“大热点”：倒卖汽车。

1985年，海南爆发了一起让全国侧目的倒卖汽车大事件。从1984年初到1985年3月，海南行政区共批准进口89000辆汽车，而海南岛解放30多年来使用过的汽车也不过1万辆。这个数字也超过全国每年进口小轿车和面包车的总和。

这宗巨大的、突击性的贸易，一时间买光了日本部分汽车厂家的现货库存，忙坏了香港的中间代理商人，范围更是波及国内二十几个省（市）。

这是一个让外界目眩神迷的故事，故事的开始，要追溯到海南解放。

尽管样板戏经典《红色娘子军》，一度让琼崖纵队（中国共产党在海南岛领导的一支人民武装）蜚声海内外，但支队的存在，也埋下了海南本地和外来干部长期争执的隐患，经过一段时间的斗争后，两败俱伤。

从1982年开始，12000多名大学和中专毕业的人才陆续离开海南，到内地或国外另谋高就，剩下的只有五分之一。人才外流，生产落后，财政困窘，琼岛变穷岛，留下一团棘手的纠葛。 

1982年7月，雷宇被调任海南行政区党委书记兼行政区公署主任，这是一位既有想法，又有胆魄的干部。

在当地人看来，雷宇快人快语，口才雄辩，富于风趣。说起海南岛的全面情况，他更是了如指掌。海南的工作很快有了进展。港口在筹建，机场在扩充，公路在延伸……

海南要发展，发展就需要钱，海南当时很穷，穷到什么地步？

穷到县委干部生病报销不了医药费，穷到工厂发不出工人的工资，穷到清贫的教师领不到5元钱的补贴。学校没钱买办公用纸，只好把学生的考卷翻过来印通知书。有的生产大队找不到一部电话机，听说10年前安装过，后来拆掉又卖掉了。

基层如此，城镇也好不到哪去，就连行政中心所在的海口市都没能安上自动电话。全岛却没有一个深水码头，捕鱼量还抵不上广东省的一个县，更有三分之一的土地闲置荒芜。

海南美则美矣，但风景不会自动变成钱，要让大家来旅游，基础设施必不可少。但这里生产落后，世事闭塞，生活窘困，人均工农业总产值仅有台湾的七分之一。

倒卖汽车，一地鸡毛

国家当然不能一边要求建设海南，一边又坐视不理海南惊人的贫困。

于是1983年，国务院出台了一个优惠政策，规定海南行政区“可以根据需要，批准进口工农业生产资料，用于生产建设；可以使用地方留成外汇，进口若干海南市场短缺的消费品（包括国家控制进口的××种商品）……上列进口物资和商品只限于海南行政区内使用和销售，不得向行政区外转销。”

机会就这么突然降临了，虽然政策里说进口商品只能限制在海南使用，但中国的政策执行，永远要看执行者的自控能力。而那个年代最赚钱的是什么？是汽车！

国内第一辆用CKD方式生产出的桑塔纳，1985年的售价是12万元。当时，这笔钱足够你在任何一个城市购买6套房子的住宅使用权——房改前的住宅，都属于公家，由房管所管理。而那会中国人的月工资，不过40元左右而已。

一时间，因为进口汽车的缘故，寂寞的海南迎来了无数外来客商。海南省的领导人们，为了给海南挣出建设和发展的钱，对许多要求批准购买汽车的公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某单位要求买车，申报者和批准者都心知肚明，海南要不了那么多汽车，一定是倒卖给内地其他省份了。对于单位申请者来说，是要给单位挣点钱，对于海南省的领导来说，是要给海南省挣钱。

那个时代政府工作统计效率可没那么高，最初雷宇想着，倒卖一个10000辆也就差不多了，但等到1984年8月，他看到上报的数据时就惊呆了：18000辆，已经超过他原先最乐观的预计。

有钱挣的地方，总是熙熙攘攘，那个年代的海南，挣钱实在太容易，一纸汽车批文就能挣钱，而且是挣大钱。想自己做的，可以拿着批文去贷款，不想自己做的，批文可以直接转卖。

当时，不少海南主政者，甚至将批文当作解决一切需要的手段。比方说，有学校的危房需要修葺，校舍需要扩充，向政府申请预算拨款。

海南行政区分管经济的领导陈玉益看到报告后，提笔一挥，直接给批了几十辆进口汽车。一纸批文，甚至比提款机还好使。

这样的大好机会，金融机构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有批文，能交易，银行马上放贷。有的银行甚至嫌放贷不过瘾，干脆自己给自己贷款，跟着一块倒卖汽车去了。

这就好比现在的银行，嫌发放住房贷款不过瘾，直接撸袖子上阵，拿银行的钱去炒房一样荒谬。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对海南有利就错了，因为如果国家要开放汽车市场，何必只给你海南一家开放，上海、天津不是更方便？海南的做法，其实就是用国家给的优惠政策，在岛外省份头上抹油水、割韭菜。

1985年7月31日，大戏落幕，新华社刊发《严肃处理海南岛大量进口和倒卖汽车等物资的严重违法乱纪事件》的报道，报道显示，事件的主要责任者分别受到党内严重警告、撤职和免职的处分。 

热点和风口，留给海南的只有伤痕

喧闹的海南沉寂了，直到1988年海南独立建省脱离广东后，巨大的利好又迎来另外一波房产炒作者。

而在那次房产炒作中，不少人前驱来到第二次火爆的海南，其中就包括下边这张图中的四位”大佬“。你能看得出来他们分别是谁吗？

▲从左至右依次为冯仑、易小迪、王功权、潘石屹

比起倒卖汽车，1990年代房地产热潮过后，海南遭受的创伤明显要更加严重。炒作过后，美丽的南国海岛，遍地都是烂尾楼。参与房产投资的人，除了成功逃顶的一批幸运儿，不少人在那里折戟沉沙，倾家荡产。

在这里，不妨给那些认为房产会永远涨的朋友，回顾下当年海南房价的价格走势：1993年每平米5000的房子，1995年就是2000了，到了1997年，竟然不足1000！

之后的海南好像就只有旅游拿得出手了，但就算旅游，也经常爆出一些关于宰客的负面新闻，闹到最后甚至有了：富人才去海南度假，穷人只敢去北海道的段子。

此外，由于地处热带，许多东北朋友喜欢到海南置业，也让海南有了东北第四省的雅称。

自贸区政策出台后，有人表示，以海南的地缘区位，进出口商品并没有从这里绕一下再去岛外各省的理由，毕竟深圳、上海不仅工业底子强，贸易方面的自由度也不比海南差多少。各省现在都在大力发展经济，又怎么肯把自己嘴里的肉，送给别人吃？

正是因为持这类想法的人很多，这才有了文章开头的误会，毕竟大家都想看到海南发展得更好，毕竟这么美丽的南国大岛，全世界也找不到几个了。

往事让人唏嘘，回顾历史，是希望昨日的悲剧不要再在海南重演。每一次的”热点“炒作，或许能给一些人暴富的机会，但给海南及其民众留下的却净是些负资产。

这样的热点，这样的风口，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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