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七年级  孙婉莹

（思晨写作线上四阶学员）

细风吹雨，雨顺着的伞骨斜边流淌而下有如珠落玉盘。寒风凛冽夹杂着斜斜的雨丝从亭子的北边吹来，饶是如此也吹不断这缠绵春雨。春雨纵是没有夏雨热情肆意般风吹海立雨过江来；亦无秋雨凄美哀怨般滴滴霏霏人不归。春雨是含蓄的，在不知不觉中渗入这个世界，滴落在檐下，滴碎了栏杆，滴到了天明。在三更时分飘然而至，若不是碰见同样难以入眠的她，这场雨将被世人所遗忘，只能在月季花瓣上的水痕找到她曾来过的痕迹。不远处廊中宫灯透过玻璃纸昏黄而摇曳，在雨中时隐时现，朦朦胧胧，真真假假真真。

抬手扼腕，心中隐隐作痛。抚过细腻的花瓣，冰凉的雨珠刺激着她的指尖。

她经历过无数的雨夜，或侧卧榻前闭目养神听雨，或伫立庭中极目远眺观雨。雨对她来说有着很不一般的意义，是一段终将飞蛾扑火的感情的开始，也是这段感情的结束。她对于春雨有着不同于其它雨的共情，尤其是春日的夜雨。她认为春雨与她相同，都没有自由表达感情的权利。在与他相处的这些年里，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像春雨一般克制，绝不越过一分红线。他们之间的关系使得这段感情永不会被他所知，就连向他表白心迹，也成了邂逅萼绿华般只能在梦中实现的举动。

收伞遣散周身侍女，沿着长廊独身走至红墙阁楼之下。攀上顶层，长安盛世一览无余。雨声还是像丝绸般滑顺的流淌着，带着夜晚的轻柔铺遍整座府邸。细细的雨丝落在花草身上的刷洗声甚是悦耳，她不自知的勾起了唇角。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容又迅速消失殆尽，弯弯的黛眉微微簇在一起，惆怅之情溢于言表。屋檐下的雨珠连串地掉在栏杆上，发出吐泡泡一般的声音。又转瞬既逝，只剩下那沙沙雨声接连不断，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唱着暗夜的乐章。此情此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惆怅、哀伤，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世人一直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津津乐道，敌国的质子与中原的公主，儿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成年后郎才女貌天作之和合。他们曾在高墙之内畅想，在圆月之下对弈。畅饮于高台之上，玩耍于花园之中。那段时光是她最快乐的回忆，每次想到这些事，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好起来——这次也不例外。

他刚刚进宫的时候，嘴角没有一次是不朝下的。剑眉紧缩，眸中总是带有无法解释的忧伤。“你笑一下嘛！”“没有必要！”“为什么天天这么不开心的？你有我呢，不怕！”“没你的事！”尽管听起来声音冰冷，但尾音的上扬和句里行间带着的笑意却无法掩盖。后面的日子里，他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泪湿罗衣，如血凝泪模糊了轮廓，只有大片的色块朦朦胧胧。她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所有的情绪，以红颜知己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她自认为做的很不错——但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她眼前的世界在那一场春雨时就已崩溃的不成形状——她放下了公主的身段，恳求他不要离开。但她高看了自己的感情，低估了他的凉薄和。吟鞭扬尘，断流水亦能断情长。

雨声逐渐变大，眼前的景物与回忆中的景象渐渐重叠，万家灯火在泪水的映射下织成一张金黄色的网，即便是满城的灯火通明也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长安冷雨浇灭了她心头的火。马蹄踏碎了路上的落红，也将她的心碾成粉末，随风飘散在空中。那场雨是冷的。与之前的春雨不同，这场雨在细无声地消失在地面之前，还带走了她的心。绣花小鞋被雨水打湿，冰冷的触觉从脚底流到四肢百骸，面上的雨亦如平时的冰冷，像是宫中的绸缎轻抚她的面庞。她的面色苍白，眼睛空洞无神。她想要追上他，但她十分清楚，自己随他出宫送行已是逾规越矩，如果在现在止步，还能以兄妹情深的理由推脱，掩盖自己的内心。她只能够目送着那个黑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

她突然有些替自己悲哀——为何明知这是飞蛾扑火的感情，却不早些放弃？若是不想放弃，为何又不敢表达心意？

雨势转小，眼眶已经干涸。移步至廊桥边，倚栏对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望眼欲穿，眼前的世界逐渐出现重影，再度睁眼，已经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雕梁画栋却不甚寂寞，夕阳余晖被窗纸挡下，只剩窗棂的阴影映射在地上。厚厚的门帘自然垂下，挡住了大部分光，随着光线的减弱，这屋内变得愈发黑暗。双手随意的摊在瑶琴弦上，却丝毫没有弹一曲的兴致。随手拨弄着琴弦，发出的不和谐音符让她感到莫名烦躁。暮色苍茫，斜风吹细雨如她手拨琴弦。走出屋内，远处山顶上飘着几片灰色的闲云，夕阳的橘红色光透过云层漏在地面上，带着一点点不属于春季的萧瑟，和一点点属于夜晚的神秘。沿着走廊到了花园，花圃中的梨树满是白花，花开得烂漫且已摇摇欲坠，看样子是撑不过这一场的细雨了。或许明日清晨，就能在地上看到被雨水打落的梨花了。情到此处，却也感到鼻头一阵酸痛，泪珠盈睫，随着脸颊滑下，落地。

随着泪珠的落地，幻觉戛然而止。脸上还留着两道水痕，余温犹存提醒着她这不是雨水。

雨已经越下越大，再看不见任何的光源，只剩下惨白的月光努力透过层层黑云，留着微弱的光。她突然笑了，凄美决绝：“心痛到了极致，就感受不到了。”对着无边的黑暗，她喃喃自语道。她燃情于一场雨，葬情于一场雨。

人们说，那夜之后，公主的脸上便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像一位普通的皇室少女一样，每日流连于花园戏院之间。但无人记得，当年她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只不过现在桌上残局棋已冷，檐下琼酿酒已凉。他们王不见王，又何必再去飞蛾扑火？她将这份感情封起来，锁在心中最深处的角落。既然老天爷给他们发了王不见王的剧本，那他们就要好好演，不是吗？